编者按:如今,电影哲学很时髦,尽管人们往往只是从其中寻找成型思想的简单图解。作为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米歇尔·福柯与电影的交集常常不为人知。福柯的确从未写过有关电影的专著,但他留下了十余篇文章和采访,这些文字很好地体现这位哲学家与第七艺术相遇的情况。在这里,福柯没有以绝对真理捍卫者的形象出现,而是在一些影片中寻找一种帮助他解决哲学和历史问题的方法。
收录了福柯关于电影的若干访谈以及马尼利耶和扎班扬的两篇研究论文的《福柯看电影》,近日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六点图书推出中文版。这是第一次尝试对福柯与电影这次尚不为人所知的相遇进行概述。人们从中看到,电影可以形成一个“事件”的新概念,电影可以探索一个被卸下其有机性的躯体,电影可以捕捉一段没有牺牲者、没有英雄的历史。对于这些微观的过程,我们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但它们决定着我们对自身理解的深刻变化。别样的思考才能促成别样的观看,别样的观看才能带来别样的思考。
下文为此书的引言,原题为《关于玛格丽特·杜拉斯》,现标题为编者所拟。凤凰文化还会陆续摘录发布此书更多的精彩段落,欢迎大家关注。
《福柯看电影》,[法]帕特里斯·马尼利耶、道尔·扎班扬 著,谢强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1月
[……]在小说中,总是在做减除,直至某种东西,作为一种人的呈现,渐渐成形。这种人的呈现躲藏在自己的动作、自己的目光后面,而后消失,只剩下一点亮光。它又映衬着另一个亮光,直至这最后一点回忆也被减去了。可是在影片中,一切都反过来了,我认为这是一种涌现。这种涌现不需要那种人的呈现,它是一个动作的涌现,一个眼神的涌动,是一个走出迷雾的人物;我联想到了弗朗西斯·培根。我认为杜拉斯的影片有点像培根(编者注:指爱尔兰画家弗朗西斯·培根),如同她的小说像布朗肖:一边是减除,一边是涌现。
西克苏:不过,它们是分不开的。说到电影,我只看过她的两部作品。我看了《毁灭,她说》。和《印度之歌》。,它们非常不同。
福柯:跟我说说《印度之歌》,我没有看过。
《印度之歌》海报
西克苏:我非常喜欢这部影片,但我觉得也是对我的一次考验。《印度之歌》给我留下了什么?《印度之歌》这部影片即使对玛格丽特·杜拉斯也是一个十分特别的领域,因为这是一部绝对强烈追求享受的影片。玛格丽特·杜拉斯成功地为每个人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说,我认为她在银幕上呈现了她基本的快感。她让自己看到了她总能看到却无法留住的东西。影片里还有一种东西,人们还没有提到,可对我十分重要,这就是玛格丽特·杜拉斯所描述的一切,虽然无比凌乱,甚至完全是败笔,却同时是臆想上的活色生香,因为玛格丽特·杜拉斯本人是一位令人着迷的女人。我无法控制自己说“她”,因为是她在推动剧情。迷恋反衬着无聊。她着迷,好像被某人身上非常神秘的东西吸引着,可最终,世上的一切都化为尘埃,只剩乌有。
这可能是一种宗教迷恋;确实,在她身上也有一个宗教维度,只是,吸引她的东西,人们只能慢慢地发现,我想她本人也在发现或者被发现,这是一种情色的混合,既触及女人的肉体——影片中真实表现了女人身上某种令人震撼、美丽但却无法确定的东西,也触及到死亡的肉体。这两者混在一起,所以,又一次看不清了。好像死亡用致命的爱情温柔包裹着生命,包裹着美丽,好像死亡喜爱生命。
《印度之歌》,正如它被看到的那样,正如它所呈现的那样,好像它看到了“自己”令人着迷的东西。这种东西像极其黑暗的太阳:在它的中心,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女人,即在所有小说中那个汇集所有欲望的女人。从文字到文字,就这样滚动着,这里有一个漩涡。这是一个不了解自己的女人身体,但她知道黑暗中的事情,她了解黑暗,熟悉死亡。她就在那儿,化为了肉身,可太阳又一次反常了,因为所有男性的光线都朝向那个女人漩涡汇聚而来,照射她。当然,影片把小说中的死路变活了,因为,在影片中,出现了一些面孔,你不可能看不到它们。而在小说中,它们总是被表现为不可见的,好像已经成为了碎片。
玛格丽特·杜拉斯
福柯:是的,是这样。所以说电影的可见性并不只是某个人呈现的可见性。我不知道龙达勒是否出演了这部影片。因为,我认为,他是玛格丽特·杜拉斯最喜欢的演员。他身上有一种像云像雾的厚度。人们看不清他的形象,也看不清他的面孔。龙达勒有鼻子吗?龙达勒有下巴吗?他会微笑吗?所有这一切,我还真说不清楚。他厚实而宽阔,就像一团无形的迷雾,正是从这个厚度中,涌现出各种嗡嗡声。人们不知道声音来自哪,是什么声音,还有他的动作,天马行空,穿越银幕,直抵你们内心。这是所谓的第三维度,这里只有第三维度,没有其他两个维度的支撑,因为它总是超前的,是介于银幕与你们之间,说不清是在银幕上还是在银幕下。这就是龙达勒。我认为龙达勒与杜拉斯的文字完美融为一体,或者就是文字与影像的混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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